一間大學的存廢,為何能讓全球學界槓上匈牙利政府呢?

位於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的中歐大學,註冊於美國紐約州,主要以英文授課,是所只收碩博生的研究型大學,雖然1991年才創校,卻已在世界大學排名中表現不凡,是匈牙利各大學中排名最佳的第一學府,在政治、國際關係、公共行政、哲學等方面都也有世界百大的水準,還常請到歐美各大學府來的客座教授。儘管如此,如此知名的學術殿堂,現在卻成了高舉「不自由主義」大旗的匈牙利政府眼中必須除之而後快的存在。

2017年4月9日,大批人遊行抗議匈牙利計劃關停金融大亨索羅斯資助的著名學府中歐大學。 

328媒體首度披露被稱為「中歐大學條款」的高教法修正案草案,其中最具爭議的內容包括:20179月起,外國註冊立案的大學,必須要有匈牙利與該外國政府簽約背書,才得以在匈牙利招生運作;在匈牙利運作的外國大學,必須在其註冊國擁有營運中的校區。

目前在匈牙利的外國大學,只有中歐大學在其註冊地美國沒有校區,該修正草案,明顯是針對中歐大學而來。草案曝光後,全球一片嘩然,包括20位諾貝爾獎得主、五百多位學術界人士馬上發起連署,聲援中歐大學,公開信中警告:要是草案通過,將對中東歐學生以及匈牙利學術界帶來難以挽回的莫大損失。

面對學界的呼籲,握有國會三分之二席次的匈牙利總理奧班(Victor Orbán)卻不為所動,不僅將草案列為優先法案,還下令所屬的青年民主黨與執政聯盟「務必投下贊成票」。最後,在草案曝光後不過短短一個禮拜,「中歐大學條款」便在國會以12338的懸殊票數,輕騎過關。執政黨內部雖有反對聲浪,最後贊成票卻一票也沒跑。

49號,也就是法案通過的那個周末,布達佩斯爆發一周以來第三次聲援中歐大學的抗議活動,超過七萬人走上街頭,是2010年青民黨執政以來規模最大的示威遊行。示威者們手拿著「夠了,奧班!」跟「下流青民黨」等等標語,向總統艾德(János Áder)施壓,希望他能動用總統的否決權,拒簽該法案。示威群眾的訴求相當簡單明瞭:

自由國家、自由大學!

一名抗議者在受訪時表示:「青民黨想徹底摧毀匈牙利殘存的公民社會...手法粗糙、欠缺對話、經年累月處心積慮要消滅民主制度架構,這不是我們和下一代要的未來。」

然而,無視各界壓力的艾德總統,仍於抗爭的隔日簽署了高教法修正案——「中歐大學條款」正式生效,自20181月起,中歐大學將無法進行招生。即便校方目前仍不放棄尋求法律救濟,但對於學生和教授來說,如此灰暗不明的未來,等於是宣判了中歐大學在匈牙利的死期。

雖然目前校方立場相當明確,就是以續留布達佩斯為目標,雖不放棄與奧班政府繼續交涉,但在最壞的狀況下,也不排除「遷校」的可能。目前奧地利總理、維也納市長,以及立陶宛的維爾紐斯市長都已表態,希望能成為中歐大學的新家;然而遷校事關重大,中歐大學的半數教員與絕大多數職員也都是匈牙利人,他們是否願意跟著遷校?也成了校方相當頭痛的問題。

對於這場「中歐大學之亂」,歐盟和美國目前都已表達嚴正關切,其中美國國務院更是直白地呼籲匈牙暫緩實行高教法修正案。而中歐大學的布魯塞爾校友會,也希望歐盟和美國能有進一步的動作。目前於中歐大學攻讀博士的布禮克斯(Ardi Priks)就透露:校友會一方面試圖對歐洲議會施壓,要匈牙利青民黨所屬的歐洲人民黨,不能再對青民黨違法亂紀的行為默不作聲;另一方面,也希望華府及美國國務院能盡快與匈牙利展開對話,使中歐大學能順利續留布達佩斯。

不自由主義大旗下的祭品

中歐大學究竟是招誰惹誰了呢?這所由匈裔美籍的金融鉅子索羅斯出資創建的學府,其宗旨是將自由學風,引進共產體系崩潰後的中東歐地區,關注的議題包括民主轉型、共產經濟轉型、人權、國族主義、媒體自由等等。

在過去,包括奧班本人與青民黨多位高層,都曾獲得索羅斯獎學金赴英留學,然而在2010年掌權後越趨保守威權的青民黨政府,難免與向來支持自由人權的索羅斯對槓。奧班面對難民潮的強硬手段、對境內少數族群羅姆人的人權不予置評、破壞民主社會三權分立等等的做法,都與索羅斯以及其開放社會基金會的立場相左。

2015年,當歐洲面臨難民潮左支右絀之際,奧班曾公開批評索羅斯是「利用移民潮撈錢」,指責索羅斯意圖「削弱民族國家」以及「改變歐洲傳統生活」。去年年底,奧班公開表示,今年目的就是要把索羅斯資助的非政府組織全部趕出匈牙利。

對奧班及青民黨來說,中歐大學不是學術自由的殿堂,而是索羅斯全球陰謀網絡的一部份。將「中歐大學條款」提呈國會的人力資源部部長巴洛格(Zoltán Balog)便在國會表示:

擁有一所學術表現傑出、獨立運作、國際承認的大學,這符合匈牙利的國家利益,但要是背後有意圖推翻民選政府、或是支持索羅斯的組織的話,這就不符合匈牙利的利益了。

人力資源部下轄的教育署長帕爾科維奇(László Palkovics)便直接向歐盟公開喊話,表示這都是「索羅斯大學」的陰謀,要布魯塞爾不要被索羅斯給誤導視聽,而做出錯誤的判斷。

面對匈牙利政府的陰謀論,前加拿大自由黨主席、現任中歐大學校長的葉禮廷(Michael Ignatieff)受訪時表示,校長並不對索羅斯負責,而是對大學董事會負責。他認為奧班將中歐大學視為其政權的威脅,簡直太過可笑,

我們對他完全不成威脅,我們就是一所大學而已,每天早上起來就搞搞中古歷史和分析哲學這些刺激的活動這樣。

然而,對逐漸從民主轉型為威權體制的匈牙利政府來說,光是在學術上碰觸與政府立場相反的境內少數族群羅姆人及中東難民人權議題、以及公開批判青民黨侵蝕匈牙利民主體制基石等等,就已經讓奧班難以容忍。

2014年,奧班發表了將匈牙利建設為「不自由主義」國家的宣言,誓言向中國、俄羅斯、新加坡這些「成功國家」看齊。他痛批建立於自由民主原則上的國家,不僅無法保障國家利益、無法保障家庭、也無法提升全球競爭力。對他而言,不自由主義國家並非不保障個人自由,而是不將個人自由作為必要的國體基石,並且能含納該國的獨特性。「獨特性」這麼曖昧不明的字眼,和中國所稱的「帶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或可相比較。然而細探究竟,不自由主義不過是將威權體制的美稱罷了。

朝威權靠攏的匈牙利,是否能繼續作為標榜捍衛自由人權的歐盟的成員國?呼籲歐盟出手「修理門風」的外部呼聲越來越高。由四百多位各國作家連署的公開信中就表示,抗議學生是「匈牙利建立專制國家的最後一道防線」,要是歐盟能容忍奧班政府修理中歐大學的話,將會「在歐盟良心上留下一道不可忽略的汙點」。

當代極右派與民粹主義的專家穆德教授(Cas Mudde)也在《衛報》發表評論,認為歐洲議會的歐洲人民黨長期容忍奧班,不但沒有改變奧班的威權傾向,還給了影響其他政客的機會,因此該是歐洲人民黨在自由民主和不自由民主間做出抉擇的時候了。

歐盟內部對匈牙利的態度也益趨強硬。奧班今年以「一同阻止布魯塞爾」為口號,大買廣告,發送全國性問卷,利用誘導性的問題,試圖激起民眾對歐盟領導階層的反感,最後可能玩火自焚。歐盟執委會副主席堤孟思(Frans Timmermans)便表示,將於四月底前完成「中歐大學條款」是否符合歐盟相關立法的徹底調查。

不管中歐大學方面是行歐盟法律途徑救濟、又或者是盼望美國能和匈牙利達成協議,對於善於操弄仇外情緒的奧班來說,要營造出自己身為匈牙利國家利益捍衛者這樣的形象,再簡單也不過了。奧班在最近受訪時,話就講得很白了:

匈牙利政府不斷遭受壓力和攻擊,因此選舉時最重要的,就是我們到底是要為了匈牙利人民的福祉而努力的政府,還是要為外國利益服務的國會。

一所大學的存續,加上國家民主與民粹口號之間的種種危機,那麼匈牙利人究竟更在意何者呢?布達佩斯街頭千絲萬縷的不滿與憤怒,或許得等到2018年初的國會大選,才能盼到一絲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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