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第二大的鮭魚養殖國——智利——正因一群「逃亡鮭魚」而陷入生態危機。
2018年7月初,智利南部的蒙特港海域,一座由全球鮭魚養殖龍頭、挪威美威集團(Marine Harvest)投資的蓬塔雷東達海上養殖場(Punta Redonda),因嚴重暴風雨破壞了海上箱網,超過69萬條人工養殖的大西洋鮭,全「趁亂」遁入大海。
鮭魚出逃事件發生後,智利的漁民與環團,全都緊張指控美威集團「製造了重大的生態危機」,聖地牙哥的中央政府更連忙向周遭海域下達鮭魚禁食/禁售令,甚至要著急地要求美威集團「快負責把鮭魚抓回來」。
但究竟是怎樣的鮭魚,才能對環境造成如此威脅?鮭魚逃亡,又真的那麼嚴重嗎?
逃亡鮭魚「大搜捕」?智利海洋的危機應變
對全球規模最大、穩居業界龍頭的美威集團來說,2017年全年跑掉的「漏網之魚」,也只有2萬3,000多條;但這回從智利箱網裡逃走的鮭魚總數,卻逼近百萬——幸好在第一時間緊急捕撈後,「只有」69萬條不知所蹤。
接獲通報後,智利環保部緊急對出事養殖場下達30日的停工令,並勒令美威集團「負起環境與生態復原的善後責任」,否則就將以生態災難究責,屆時美威不僅將面臨最高900萬美元的罰單,還可能被智利政府吊銷養殖許可。
面對大筆的待罰罰鍰,美威方面倒是相當低調,畢竟能用錢化解的,都不算是太嚴重的事;但是「生態的善後」,究竟該怎麼做?在美威與智利政府簽定的許可合約中,並沒有針對「鮭魚逃跑」的災害善後、生態補救、賠償評估...提出任何反應程序或規定;換句話說,就連智利政府也都還不確定該怎麼處理,只能命令美威必須在30天內,抓回10%的逃亡鮭魚(約69,000條),當作首波應對。
在過去一個月內,美威集團除了自己租船捕魚外,也向當地漁民提出了每條7美金的「逃鮭懸賞」。但是大海茫茫,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逃散的鮭魚群更是難以追蹤,到了8月5日的行動截止為止,美威只抓回5.5%、共38,101條鮭魚。
鮭魚投奔自由錯了嗎?X:異種入侵
魚抓不回來,無奈的智利政府除了繼續譴責美威破壞生態,也只能摸摸鼻子將捉魚捕救期續延1個月。然而在8月期限前的最後48小時裡,美威補救船隊也只抓到了19條逃鮭,就算時間延長,捕撈數字也不太可能達成10%的命令目標。
但為什麼非得抓魚回籠,讓鮭魚投奔自然,難道不行嗎?這是因為除了紐西蘭以外,所有的鮭魚都產自於北半球,南半球根本就沒有原生的野生鮭魚,像是本回逃跑的大西洋鮭,就是智利為了發展箱網養殖而引進的專用魚種。
在發展箱網漁業之前,智利也曾向日本政府手中索取過400萬顆國王鮭魚卵,希望在智利峽灣海域,發展出在地的「野鮭生態系」。不過除了一小搓魚群,意外地跑到阿根廷境內的巴塔哥尼亞高原南端生根外,大多數的魚苗都自然淘汰,十多年的野鮭計畫也在80年代以全面失敗告終。
不過與當年的野鮭計畫相比,這批從美威箱網逃走的大西洋鮭都已成熟,平均超過3.5公斤,在智利海域已少有天敵,再加上其體型還有繼續成長的空間(品種最高紀錄是49公斤),又屬於高階的掠食性魚類,因此69萬隻同步出籠,會否入侵回淡水水系?並在峽灣內遍地生根,侵略並改變現有生態系?種種可能,都讓智利漁界極感焦慮。
逃跑的鮭魚,吃掉不好嗎?X:目前有毒
事實上,在魚群開溜後,智利政府第一時間即對蒙特港海域頒布了「禁鮭令」。因為這批鮭魚雖然已經成熟,甚至相當肥美、再過幾個星期就可收成出貨;但落跑前,牠們才剛投藥抗生素——而這些使用的藥物,「至少」包括了需要時間代謝,但殘留可能對人體有害、甚至致癌的氟甲磺氯黴素(Florfenicol)。
由於鮭魚箱網的養殖密度相當高,若遭遇傳染病,往往一發不可收拾、數天內就會整群暴斃。因此從90年代開始,像是挪威的鮭魚養殖業,都逐漸改用「疫苗」為魚病防治的主力;但在智利,成本較低的抗生素仍是業界主流。
美威集團表示,雖然這批逃亡鮭魚「目前」並不適合人類食用,但只要經過一段時間,氟甲磺氯黴素等抗生素就會自然代謝,「照理來說」並不容易影響水產食安。
但對此,智利水產局(Sernapesca)仍相當擔心:因為智利鮭魚養殖業的「用藥紀錄」,並不十分透明。
自從1970年代開始發展鮭魚養殖業後,坐擁溫度與水文條件優勢的智利,如今已是僅次於挪威的「全球第二大鮭魚生產國」;然而近年來,智利海域卻不斷爆發魚類傳染病,例如高度致死的「鮭魚立克次菌」在海水中就越發常見,產抗生素的使用劑量也高速增加。
智利水產局統計,在「已知通報」的數據中,智利養殖鮭魚每年的抗生素使用總量已超過60公噸,平均每生產1公噸的鮭魚肉,就得使用600公克的抗生素——但這誇張的用藥比例,卻也是挪威鮭魚的1,400倍。
近5年來,受到異常聖嬰現象與氣候變遷的影響,智利的水文條件有所改變,各種「魚瘟」傳染病更是沒完沒了、連年來襲,因此智利漁業的抗生素用量,更以每年20-30%不斷猛飆。但環團與智利水產局卻都擔心,狂用抗生素的作法可能增加各類魚病的抗藥性、甚至突變成「超級細菌」。
雖然養殖業者強調,智利鮭魚在收穫之前,都會再經過一段合理的停藥代謝期,送到市場的鮭魚產品「絕對都是安全無殘留」,和挪威鮭魚沒有什麼差異。但智利「抗生素鮭」的爭議形象,確實遭到了歐美消費者的疑慮和抵制;同時智利本地漁民亦懷疑,鮭魚養殖的高密度投藥與汙染,就是造成智利海洋漁產日漸枯竭的「邪惡原因」。
2016年初,由於聖嬰現象帶來的反常高溫,讓智利沿海的鮭魚箱網養殖業損失慘重,市價超過8億美金、共2,500萬條鮭魚集體暴斃。當時數萬噸的死魚屍體,僅有3成左右上陸掩埋、或再製成「鮭魚用飼料」,其餘1,700萬條魚則都被棄置於大海。
豈料數周之後,智利沿海卻出現極為嚴重「赤潮」,大量暴斃的魚、貝類屍體覆蓋了智利海岸,以湖大區為中心的三個省份完全捕不到魚,岸邊的海燕、信天翁與海獅群,也因食物地圖的重組,出現了大舉遷移的現象。
當時,走投無路的沿海漁民,憤怒地指控罪魁禍首就是「箱網鮭魚」,並質疑在赤潮之前,附近的海域也是因養殖汙染而枯竭。一時之間,沿海各地紛紛揭竿抗爭,包圍政府、封鎖道路,全國性的警民衝突也對智利造成莫大壓力。
但最後,相關的災害調查卻不了了之。直到今年的逃跑鮭魚事件,政府對鮭魚養殖財團的缺乏辦法,才又浮出水面。
逃跑鮭魚有錢賠,但生態後續誰買單?
智利水產局表示,根據學界過往對箱網鮭魚的逃跑研究,其活動範圍可能高達百公里以上;考慮到這批大西洋鮭的壽命預期,未來3-5年內都可能會繼續威脅智利的水生生態系。因此,後續除了罰錢吊照,中央政府也應該要求美威集團負擔起生態調查、以及篩堵淡水流域避免鮭魚入侵的責任。
擁抱經濟自由主義的智利,雖然藉由養殖鮭魚賺入了大筆外匯,但全球化的挑戰與刺激,也讓智利鮭魚業逐漸因併購而集中為數家大型財團。然而在權力集中的過程中,智利卻屢居被動,像是環境汙染、水文變化、高度抗生素使用的問題,都無法對養殖財團提出有效的政策管制。
以抗生素的使用為例,儘管智利漁民、環團與水產局,都極力要求鮭魚業者透明化、公佈抗生素的投藥紀錄;但鮭魚界卻始終以「商業機密公開會影響市場競爭力」為由,不願意配合。直到今天,儘管智利養殖業打包票「產品絕無殘留」,但卻只願意公布全體的抗生素使用總量,而不願公布各家、各場、各批的投藥紀錄。
「政府、業界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應變!」在鮭魚逃跑後,海洋環團Oceana駐智利的副委員長范德米爾(Liesbeth van der Meer)如此表示:
養殖業界根本毫無準備——他們也沒動機準備,因為大不了就是賠錢了事、反正保險公司都會負擔...到頭來,為落跑鮭魚所害、承擔生態成本的,還不都是智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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